长大后，在他乡读书好久，在外边打拼多时，十八岁前于老家村子说过的话，做过的事，在繁忙日子里都已想不起，却经常出现在夜梦中。模糊的梦境里，山物水土风俗人情明明灭灭，唯有老屋、夯土墙愈加清晰，成为记忆中无法忘却的印象。 老家的村子坐在小盆地，四面环山。四十年前，和中国很多村庄一样，这里天天不少鸡鸣犬吠，日子过得优哉游哉。每家一个院落，四周夯土墙围起来，两米出头，不高但也不低，却围拢着一方静谧而自足的天地。

走在墙外，隔墙的院子静悄悄，偶尔飞出大人的喊声、小孩子打闹声。推门进去，院里通常三间一排瓦房。人口多的，或者百年老宅，在正房两溜各排数间厢房。所有房子和院墙一样，无一例外都是夯土墙。平时的光阴就在这里消磨着。

真怀念那段日子，时间除了走在土路上，剩下的不是在田地里，就是老家或学校的土房子里，写作业，干农活，全部在土里土气的时光中，被悄无声息地打发走。那时候总觉得自家夯土墙房子大，院子大，空旷得很，玩得尽兴，真叫一个得劲儿。到发小家玩儿，那院儿小，大人说会憋死牛，这对活蹦乱跳的孩子，不能跑起来撒欢儿，一切便寡然无味。

后来离开老家，走出乡村，到外边上大学，到了更大的空阔地儿，才发现原来不是发小家院子小，而是他们房子多，占掉了很大的院子，当然显得小。从上高中起，兄弟姊妹渐渐大了，家里又陆续盖了几间夯土墙房屋。当时我的重心全部转到了繁重学业中，平时住校，一月回一次家，玩耍的时间已经大大缩减。 记得高中每次从学校回到家，还要帮着盖房子。乡邻都在，人多，从没觉得打一堵夯土墙有多难。后来想想，还是因为小，一个眼里没活儿，二个大人们看着是根读书苗儿，也舍不得使唤吧。其实，建房的细节很多，在我记忆里，光夯实地基一项就要持续很久。地基要向下挖齐腰深，然后用石头结结实实填上才行。

开始夯土墙前，要先到村外黏土地刨土，再推回来，将大块土坷垃打散，不湿也不干，加入石灰、砂子一块拌和，就刚刚好。四根碗口粗的杆子栽在地上，上下两端牢牢锢住，两边每一面用绳子各绑四根椽子，为了紧固，有时还要用木楔塞上。

开始填土了，很快大人就踩在虚土上，用石夯铆足劲儿砸下去。当时我人小个矮，劲气不太足，当看到大人夯击时的专注神情，总是渴望能夯上一把。有一次凑巧没人，偷摸着上去夯了两排窝窝，检验后并不合格，被大人吼下了台。就这样，随着墙体升高，下边的椽子依次翻到上面，填土，夯实，循序渐进，房子就盖成了。 沧海桑田，世事变迁。二十年后，老家房子拆掉重新盖了混凝土楼房，却常常想起小时夯土墙头梨花开，灶房炊烟袅袅飘起，奶奶在门口土墙边张望我放学回家……太多关于夯土墙的记忆、片段或瞬间，都如此灵动、醇美、温暖和亲切，安放着远方游子的年少秘密，还有整个身心。